虬髯汉子走在最前面,随后是小叶等人,王儇被贺兰箴亲自押解在后,一行八人沿路经过重重营房,巡逻士兵远远见到他们,均肃然让道。每过一处关卡,虬髯汉子亮出一面朱红令牌,均畅通无阻。
一路通过的关卡,都有褚黄牙旗矗立在帅旗一侧,上面朱红虎纹映着猎猎火光,鲜艳夺目。营中已筑起高达数丈的烽火台,台前三十丈外是主帅登临阅兵的点将台。 ﻪ每逢钦差出巡边关,总要举行盛大的阅兵演练,代天子巡狩。
曾听叔父讲过,阅兵演练将从五更开始,三军阵列校场,主帅升帐点将,燃起烽火,震慑边寇,三军将士在主将统领下列阵操演,显示天朝赫赫军威。那烽火台上硕大的柴堆已经层层叠叠架起,巍然如塔。
天色隐隐放亮,营房四下篝火熄灭,校场也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蓦然间,一声低沉号角,响彻方圆达数里的大营。大地传来隐隐震动,微薄晨曦中,校场四周有滚滚烟尘腾起。天边最后一抹夜色褪去,天光穿透云层,投下苍茫大地。四下里赫然是一列列兵马重装列阵,依序前行,靴声撼动高台,卷起黄龙般的股股沙尘。点将台上,一面衮金龙旗赫然升起,迎风招展,猎猎作响。三声低沉威严的鼓声响过,主帅升帐。战鼓催动,号角齐鸣,万丈霞光跃然穿透云层,天际风云翻涌,气象雄浑。帅旗招展处,两列铁骑亲卫簇拥着两骑并驾驰出,登临高台。
当先那人,依然是熟悉的黑盔白羽,身披墨色绣金蟠龙战袍,按缰佩剑,身形挺拔傲岸,玄色大氅迎风翻卷。旁边一人骑紫电骝,着褚黄蟒袍,高冠佩剑。萧綦俯视众将,微微抬手,校场上数万兵将立时肃然,鸦雀无声的聆听。他的声音威严沉厚,一句句远远传来,“抚远大将军徐绶代天巡狩,亲临宁朔,勤劳王事,抚定边陲。今日校场点兵,众将士依我号令,操演阵容,扬我军威,以飨天恩!”
数万兵将齐齐高举戟戈,发出惊天动地的呼喊,令人心旌震荡,耳际嗡嗡作响。鼓声隆隆动地,一声声直撞人心。传令台上四名兵士,各自面向东西南北四面而立,舞动猎猎令旗。号角吹响,金鼓齐鸣,鼓声渐急。一队黑甲铁骑率先奔入校场,纵横驰骋,进退有序,随着将校手中红旗演练九宫阵型。随即是重甲营,步骑营,神机营,攻车营……每一营由一名将校统带,排阵操演,训练精熟。
萧綦突然掉转马头,向右驰去。身后铁骑侍卫一字横开,黑甲重盾步兵截断去路,阵形疾驰如灵蛇夭矫,转眼便将萧綦与徐绶分隔左右两翼。徐绶被围在阵形左翼,勒马团团四转,进退无路,周遭重盾黑甲兵士如潮水涌至,收紧阵形,将他逼迫向阵形中央。徐绶几番勒马欲退,却已身不由己。轰然一声巨响,大地震颤,尘土飞扬,校场正中腾起火光浓烟。
众护卫齐声暴喝,盾影交剪,刀光暴长,形成围剿之势,与刺客搏杀在一起。忽一声怒马长嘶,声裂云霄,萧綦策马杀出重围。“豫章王妃在此,谁敢妄动——”一声暴喝,声震全场,竟是从校场南面烽火台上传来。王儇心头一震,眼前掠过临行前扮作宫装的小叶,恍然望向那烽火台上,果然见一名红衣女子被绑缚在高台,身后两人横刀架于她颈上。 ﻪ假王妃,真陷阱,分明是一个诱饵,一个有毒的诱饵。
众兵将已是刀剑出鞘,闻听這一声,顿时又起哗然,万众目光齐齐投向萧綦。台上之人厉声长啸,“萧綦狗贼,若要王妃活命,你便单骑上阵与我决一胜负!”此时众兵将已如潮水涌至,将那烽火台团团围住,正中留出一条通道,直达萧綦马前。五列持盾士兵,叠作五重盾墙挡在萧綦身前。四块巨石同时从阵中飞起,投向那烽火台四角,所过之处,摧石裂柱,惨呼不绝。
那军阵中竟早已设下投石机驽,显然萧綦早已获知他们的计划,设下圈套,只等他们上钩。伏于四角的弓弩手纷纷被激飞的石屑打中,跌下高台,落地非死即伤,更被枪戟齐下,剁成肉泥。几乎同一时间,默默跟随在萧綦身侧的银甲将军跃马抢出,红缨铁枪横扫,于半空中银光交剪,铿然击飞一物。那病弱的“王妃”纵身一跃,动如脱兔,袖底又是一道寒光射出。
“她不是王妃!”胡瑶怒道,仰身避过那袖箭,反手一枪刺向小叶咽喉。左右侍卫一拥而上,将小叶所扮的假王妃逼退三丈,枪戟齐下,小叶却拉动了引线,自尽而亡。
萧綦最终单枪匹马的去解救王儇,南门外,即是那一片陡峭山林,一旦纵人脱逃,再难追击。贺兰箴横刀将我挟在身前,徐徐策马后退,与所余贺兰残部一起退至南门。一入山林,横枝蔽日,险路崎岖。残余贺兰死士二十余骑冲入林中,三五成队,分散向南奔逃。唯独贺兰箴一骑绝尘,非但不往南逃,反而奔上盘山栈道,朝山林深处驰去。
一路全无阻拦,也不见追兵,萧綦果真信守诺言。山路盘旋崎岖,交错纵横,他三人却轻车熟路,显然早已选勘过方位,布置好了接应退路。今日王儇被贺兰挟持出逃,命在顷刻,萧綦却没有追来。王儇觉得原来他们都是一样,终究放开了手,放弃了自己,眼睁睁看王儇沉入深渊。
一时间,山风呼啸过耳,盖过了所有声音。东南方只有一条小路从山坡下斜斜探出,前方却被一片低矮树丛遮蔽。那一箭之力,竟将马背上的人朝后掼倒,一头栽下马来,头颈触地,当场气绝——脖子被一支狼牙白羽箭从前至后贯穿。仰首间,只听怒马长嘶,声裂云霄。一匹通体如墨的神骏战马,凛然立于坡顶,居高临下,扬蹄俯冲而来,一路踏出尘泥飞溅。马背上,萧綦横剑在手,一身甲胄光寒,风氅翻卷如鹰展翼。一人一骑,仿如血池修罗,人未至,杀气已至。
山道狭窄险峻,两骑战在一处,狭路相逢勇者胜——刀剑交击之间,招招都是舍命急攻,杀伐凶狠,险象环生!陡然一蓬猩红溅开,不知是谁血洒当场。贺兰箴放开王儇,勒马立定,反手搭箭,从背后对准了萧綦。 ﻪ贺兰箴的手悄然滑向王儇腰际,扣住了腰侧玉扣。王儇悚然大惊,脱口呼道,“不要过来!”一束银丝从玉扣中激射而出,彼端紧扣在贺兰箴手中。我骤然明白他的布置——玉带中磷火剧毒可焚尽三丈内一切,他以银丝牵引机关,待自己飞身跃下栈桥,避开三丈之外,手中银丝自断,引发磷火焚身,我与萧綦俱会化为灰烬。
王儇霍然转头,与贺兰箴冷绝目光相触。“王儇,来生再见!”贺兰箴目中凄厉之色一闪而过,扣了银丝,纵身跃下。身子骤然腾空,风声过耳。“王妃——”萧綦抢到桥边,凌空抓住我衣袖。瞬间,我全身凌空,随贺兰箴悬于桥下吊索。贺兰箴脸色惨白,单凭一臂悬挽,阻住下坠之势,额上汗出如浆。腰间银丝骤紧——就在這一刹那,眼前匹练般剑光斩下!骨头断裂之声脆如碎瓷, 萧綦一剑斩断了贺兰箴扣住银丝的手。
混沌中几番醒来,又几番睡去。梦中似乎有双深邃的眼睛,映着灼灼火光,直抵人心;又似乎有一双温暖的手,不时抚在我额头;朦胧中,是谁的声音,低低同我説话?王儇听不清他説什么,只听到他的声音,心里便渐渐安宁下去。再次醒来的时候,王儇终于可以睁开眼。床幔低垂,烛火摇曳,隐隐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深深吸一口气,触摸到柔软温暖的被衾,才相信不是在梦中。那一场噩梦是真的过去了,此刻我安然躺在床榻上,真的已经安全了。
隔着床幔望去,隐约见到一个挺拔的身影,淡淡映在外头屏风上,侧颜轮廓有如斧削刀刻。那个侧影,凝立不动,似乎隔了屏风,正凝望王儇所在的内室。垂帘动,珠玉簌簌有声,萧綦的脚步声转入内室,身影清晰映上床帷。王儇没有力气吃药,萧綦在一旁仔细照顾着。一室寂静,光影斑驳,只有沉香缭绕。
谢宛如了解苏锦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于是决定帮她一把,既然王儇能搅得谢宛如母家家破人亡,那她谢宛如也要让王儇尝尝后院起火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