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和伊朗电影人的关系向来亲厚。
伊朗知名导演贾法·帕纳西四度入围主竞赛单元,2015年凭借《出租车》捧得金熊归。而去年的金熊得主依然是伊朗电影,和帕纳西一样因为政治原因被软禁在国内的拉索罗夫,艰难拍出的作品《无邪》成为了最大赢家。
今年的主竞赛单元,也少不了伊朗电影。
这部由伊朗女演员玛利亚姆·莫哈达自编自演,和贝塔什·萨奈哈合作导演的《白奶牛之歌》于电影节第四天上线。
本片讲述了一个单身丧偶的母亲Mina(由导演利亚姆·莫哈达饰演)为自己蒙冤入狱获死的丈夫,寻求正义的故事。
影片开场便是Mina和已是死刑犯的丈夫含泪诀别时刻。一年过去,Mina依然生活在丈夫死亡的阴影之中,她没有改嫁、努力工作,努力把聋哑的女儿Bita拉扯大,还努力满足女儿的爱好,经常带她去电影院。
但是有一天,法院突然传讯她,当年她丈夫的案子审判出错,她丈夫是无辜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法院将为她丈夫的无辜死去提供经济赔偿。
此时的Mina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刻,积蓄花完,失去工作,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女儿看到家里贫穷的状况,拒绝继续上学;而丈夫一家人还屡屡来骚扰,想要夺走女儿的抚养权;房东看她一个单身母亲不顺眼很久,勒令她本月底必须搬走。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名叫Reza的男人走进她的生活,声称自己是丈夫生前的朋友,前来还钱。Mina总算喘了一口气,她租下了Reza闲置的房子,和女儿也慢慢习惯了有Reza陪伴支持的生活。可是她并不知道,Reza就是当时给丈夫宣判死刑的法官。
这部电影用极简而冷峻的笔调,写实地讲述了一个单身母亲在伊朗社会举步维艰的生活。
她在救济金申请处辗转哀求,被租房中介冷脸拒绝,被丈夫的家人苦苦相逼……Reza提供的出现,是她生活最后的救命稻草;可是就连这份善意,她并不知道自己也早已为之付出了更惨痛的代价。
Reza的儿子吸毒过量猝死,Reza气得差点中风发作,无亲无故的他手机里竟然只有Mina一个联系人可以求救。在疾病的借口下,两个有着复杂过去的人抱团取暖。
或许因为由女导演利亚姆·莫哈达亲自演绎,Mina这个角色极具女性主义者的张力。Ifeng电影在本片上线当天采访了她和她的搭档贝塔什·萨奈哈,聊了聊《白奶牛之歌》的诞生。
玛利亚姆·莫哈达 贝塔什·萨奈哈
Ifeng电影:根据近年来的新闻,大家都觉得,在伊朗拍电影似乎困难重重;伊朗电影人的生存处境也令人担忧。你们的电影项目遇到了哪些困难?
贝塔什·萨奈哈:在伊朗要完成一部电影非常不容易,你需要两种许可证。第一种是拍摄许可证,第二种是公映许可证。
拍摄许可证,相对来说要比公映许可证好拿。但是很可惜,对我们来说并不容易。我们煎熬了三年半才拿到了拍摄许可证,确实好事多磨。但是最终还是一个好结局,我们拍完了!现在我们得继续努力,去拿公映许可证。
希望某一天,能让广大的伊朗观众看到我们的作品,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我们俩都觉得,能来到柏林电影节真是一种幸运,起码伊朗以外的观众,柏林电影节的观众可以看到我们的电影。
Ifeng电影: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身边的真人真事吗?
贝塔什·萨奈哈:没错,这个故事取材于我们身边许多人的故事,不仅是我们在伊朗了解到的,还有来自全世界各个地方的。
整个调研的过程其实花了我们大概六七年的时间,我们和许多蒙冤入狱的人接触过,对他们进行采访。但是这个故事最核心的、最重要的原型,是玛利亚姆的母亲。我们仿照她的人生经历,写出了这个和她一样也叫Mina的女性的遭遇。
玛利亚姆·莫哈达:我们借鉴了很多我母亲的性格,她人生的一些事件。但是整体上来说,电影中的Mina和我的母亲Mina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她们有着相同的悲伤和挣扎。我永远感谢她,给我们这部电影带来的一切。
Ifeng电影:这是你们俩合作的第二部作品,对于两个都不是导演出身的人来说,在把握影片试听风格上都做了哪些努力?
贝塔什·萨奈哈:我们的视听语言在我们合作第一部电影《The Invincible Diplomacy of Mr. Naderi》的时候就大致成型了,可以说,这就是我们俩品味的外现。我们都不太喜欢运动感很强的镜头,也不喜欢非常复杂的场景调度,更偏好简单的、甚至极简的形式。可能观众会在电影中体会到一种“静默”的质感。这是我们在构图上刻意想要设计出的效果。
同时,我们相信这种形式会和故事本身的气质达到某种平衡。所以我们在取景的时候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找符合我们心中画面感觉的建筑。我们的电影中有很多窗子、门、台阶的意象,角色在期间穿梭,带着某种对于自由的渴望。这些都是我们从写剧本阶段就已经决定好的视觉理念。
Ifeng电影:你们两位的合作模式是怎么样的?在整个电影的制作过程中是怎么分工的?
玛利亚姆·莫哈达:我们中的谁一旦有了想法,就会一起花很多时间研究,看是不是我们共同喜欢的题材。如果我们的判断和感受一致的话,那这就是我们想要的作品。
写作的过程中,我们会毫无保留地和对方分享关于视听、关于作品构建的各种理念,这是一个漫长的对话。拍摄前的大部分事情都是共同决策的。在拍摄的时候,我主要负责女主角表演的部分,而他是坐在监视器后面导戏的人。所以在片场主要就是他在发号施令了。
贝塔什·萨奈哈:那是因为你信任我(笑)。我们其实也会经常吵架的,尤其是在剧本写作阶段。我们关于美学,关于整个故事走向的想法都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在细节上我俩永远要对着干。
不过我想,这些吵架、或者讨论才是合作成功的关键,这不仅仅是我俩之间的磨合,也是我们和作品之间的磨合。为了实现某个想法,我们都得费很大的力气说服对方,那样最终得到的结果往往是更好的。
玛利亚姆·莫哈达:总有一个人会胜利的!
Ifeng电影:在你们的电影中,Mina失去丈夫之后在伊朗社会举步维艰,甚至连租房都那么困难。在房东眼里,寡妇和瘾君子、养宠物的人一样,是坚决不批准的租客。单身丧偶女性在伊朗的地位之低非常让人震惊。
玛利亚姆·莫哈达:我可以负责任地说,在伊朗,没有男人的女性会比有男人的女性过得凄惨很多,社会地位天差地别。
因为你作为女性,在伊朗干什么都得有男性陪同。如果你没有男人,那么你就比别人少很多权利。所以我们电影中对于Mina生存处境的展现是非常写实的,这就是当代伊朗社会的现状。
我们没有想给西方的观众展现某种具有异域风情的景观,也不想刻意受害者化女性。并且,那些困境和逆境中的女性,你看到的并不只是她们的无助、软弱,也能看到她们的力量。
我可以说,伊朗的女性要比男性坚强有力得多。反观我们过去十年的历史,很容易能得到这个结论。
Ifeng电影:将Mina的女儿Bita设定为一个聋哑人,有什么特殊的象征含义吗?
玛利亚姆·莫哈达:其实我们的出发点非常简单,就是反映现实。在伊朗,或者在任何国家,都有很多残疾人,我自己的弟弟就是残疾人。所以一开始我们只是想诚实地反映现实。
当然,后面我们在打磨剧本的时候给了这个名叫Bita的小女孩许多深意,比如她象征着一个无法发声的女性,但仍然充满沟通的意愿,依然有血有肉,要为自己的未来做主。并且,小姑娘是聋哑人也帮助我们强化了本片的极简主义,在我们的电影中是有很多沉默的时刻的。
贝塔什·萨奈哈:有选择的沉默和聋哑人的沉默,分别有不同的含义。
玛利亚姆·莫哈达:这个法官,帮助了Mina很多,觉得为自己赎罪了。可是Mina想要的那一声公开的道歉,他从来没有给过。其实这种不道歉,也是一种沉默,来自官方、来自这个法官的一种拒绝的沉默。但是道歉,难道不是她最起码应该得到的吗?
Ifeng电影:柏林电影节去年的金熊得奖影片《无邪》,也是一部伊朗电影。这部电影讨论的也是死刑、兵役这些话题,故事也讲述了在窒息的社会中,普通人、任何人如何得不到正义。许多影评人认为,你们这部《白奶牛之歌》恰好可以算作《无邪》的续集了。
玛利亚姆·莫哈达:拉索罗夫是伊朗非常受人尊敬的导演。我们也非常喜欢他以前的作品,不过还没有办法看到这一部……我相信,即使我们讨论的是相同的主题,但切入的角度、讨论的方式是非常不一样的。
贝塔什·萨奈哈:我非常了解他的影像风格。不过我们在拍摄这部电影的时候没有考虑过主题和谁撞车,或者要避开哪部电影。也希望我们的电影能给大家带来新的观影体验。
Ifeng电影:很多人都像我一样,对于这部电影的片名“白奶牛之歌”感到非常好奇。
玛利亚姆·莫哈达:在当今的伊朗世界,法律绝大程度上来说还是建立在伊斯兰教法之上的。
在《古兰经》中有一章节叫“Cow Surah”,讲述了“Quessas”这个叫法术语,可以简单地理解成为“以眼还眼”。大概就是描述有债必偿、有仇必报的法律,补偿、报复的方式可以是通过给出、得到钱,也可以是给出、得到身体器官,甚至是人的生命。而在宗教仪式中,牛往往是用来牺牲的祭献之物。
所以在我们的电影中,白奶牛就象征着复仇、补偿的载体,但它本身是无辜的。我们确实拍出了在监狱中站立着一只白奶牛的画面。
贝塔什·萨奈哈:其实,被冤枉获死的Babak,女主角Mina的丈夫,从某种程度上就是白奶牛。他是无辜的,却因为很多因素而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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