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区的鸟》是2018年西宁First影展上最受瞩目的电影,放映时一票难求,场外有几十名无票候场观众,场内很多人是坐在影院的台阶上看完全片的。据说连制片人自己都没票,更有知名电影人等待40分钟才得以进场……
它这么火爆,是因为获得了本届First最佳剧情片、最佳导演、最佳演员、最佳艺术探索四个奖项的提名,很多高素质的观众来到这个目前中国最具影响力的青年影展,自然想一睹这部电影的真容。
但《郊区的鸟》并未收获一边倒的好评,喜欢的很喜欢,不喜欢的则认为它难副盛名,哪怕它最终拿下First最佳剧情片的殊荣。故弄玄虚大概是最常见的一种指责,我无意批评这种指责,只想说说自己的理解。
我觉得《郊区的鸟》有非常深刻的隐喻内涵。整部电影讲的是天真的消失,而由于这种天真的消失,我们拥有了此刻的社会政治现实,譬如最近的假疫苗事件。反复出现的《共产儿童团团歌》其实已经点明了一切:“准备好了吗 时刻准备着 我们都是共产儿童团 将来的主人必定是我们”。未来的主人翁在童年就监视揭发,而且是在最纯洁的情感关系里(方婷的马仔用望远镜监控夏昊);成年的他们只能选择欺瞒,无论是构建社会(危楼)还是男欢女爱——黄璐和蒋科长的关系在公开放映的版本里只是点到即止,其实影片剪掉的戏里有李淳为了黄璐在酒吧和人大打出手的戏(被打的和黄璐接吻的男人由导演自己扮演……);而最后的结局,就是他们发现通往未来的隧道真的在漏水,随时坍塌淹没,而我们只能朝着没有光亮的尽头,一条道走到黑。
这当然是对当下中国可以有的一种隐喻,也许很多人会说这是过度诠释,但好的作品本来就是由观众共同完成的。这只是我斗胆提出的一种解释,也许编导本人都没这么想过,那又怎么样?但我还是怀疑,这层内涵是否和制片人鲸书曾经的新闻业背景相关。
我们用红领巾绑起棍子捅鸟窝,于是我们再也见不到蓝色的郊鸟;我们成为时间的囚徒,被困在猜不出答案的密室里——自由的翅膀早就被我们自己斩断了。
所以郊区没有鸟。
这可能也是导演仇晟领奖时说把这部电影献给自由的原因。
更可喜的是,《郊区的鸟》对上述内涵的呈现是诗意的,很多评论里都提到“时间织体”这个说法,事实上,个人认为这很大程度要感谢剪辑金镝。因为有机会参与投资《郊区的鸟》,所以看过该片初剪和定剪两个不同的版本。初剪版里过去-现在的二元时空对位非常明显,过于清晰的结构大大削弱了定剪版所拥有的时空混沌性;而金镝在定剪时把拍摄素材本身的诗意,发掘到非常大的程度,可以说令整部影片焕然一新。以黄璐为李淳庆祝生日一场为例,“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与童年时夏昊过生日的场景相呼应,而黄璐捧着插满蜡烛的蛋糕走向镜头,接迎着摄影机而来的车头灯光,再“反打”灯光照在狐狸脸上的画面,完美地实现了时空交融配合李淳的泪水,堪称神来之笔。
除了非线形的时间,片中反复呼应的各类动机也很妙。开场成人世界里爬信号塔的孩子,目标就是一个鸟巢;成人黄璐说自己在地面沉降时抱起一条狗,儿童狐狸也抱起了一条狗;李淳掉了望远镜,夏昊捡到望远镜,望远镜后来又成了方婷的马仔监视他的工具……教室和矿泉水桶,学校的长廊,关于时间的谜语,都在不同时空出现,让人想起巴赫的赋格,复调音乐般的美。
当然,影片最终的呈现,每个与之相关的人都功不可没。《郊区的鸟》里的儿童戏大受好评,仇晟写孩子的情感确实有南方人的细腻幽微。比如他写小团体的瓦解,是从老头儿转校开始的,再用摔破桶装水对比夏昊和胖子之前在胖子家过夜的亲密,最后才是胖子不来上学了。再比如4:3的画面,只有成人世界里有致敬洪尚秀的zoom镜头,也是充满意味的导演意识体现。另外片中日记的字幕底纹,让我想起小津安二郎,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心。
《郊区的鸟》并非一部毫无缺点的电影,但对于青年导演的处女作,亮点永远比缺点更有价值。而且,在影视圈热钱快速退潮的当下,要做一部艺术片比以往更不容易,希望行业内的健康资金,能更多支持这些有希望的年轻人。一个小八卦,《郊区的鸟》的主角名叫夏昊,这个名字来自仇晟的一位导演朋友。真实生活中的夏昊即将开拍他的电影《23号》(本来也有机会参与投资……),那也是我非常期待的一部电影,希望夏昊将来也会在First好运。
《郊区的鸟》结尾,成年夏昊和蚂蚁还在继续寻找蓝色的郊鸟,只是那可能是另一个时空了。希望在那个时空里,我们可以不要失去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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