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电影的名字,一次别离,看似轻描淡写,却言犹未尽。这并不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别离,而是折射出了整个伊朗社会所面临的种种分裂。它们是一道道血淋淋的深沟,横跨在每个伊朗人的面前,逼着他们做出选择。可怎样选,似乎都是错的。
因为它太复杂了,满载着“体制、家庭、宗教、人性”的种种纠结。
第一次别离:精英阶层的纠结
影片一开始,我们看到,一个中产阶级家庭正面临着分裂:妻子西敏想要离开伊朗,因为她不想自己的女儿生活在这样的国家;而丈夫纳德却坚持留下,因为他不愿抛下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父亲。
“究竟离开还是留下?”这是伊朗的中产阶级们,正在思考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我们并不陌生:当你意识到自己的国家有很多现实问题,短时间无法解决,而你刚好有能力移民他国时,你会怎么选择。
离开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不仅自己能远离是非之地,也让下一代可以拥有更好的成长环境。
而留下的理由呢?
片中,西敏这样质问纳德:“你的父亲根本不认识你了,你在与不在对他又有什么分别呢?”
对此,纳德回答:“他虽然不认识我这个儿子了,但我始终知道他是我的父亲。”
是啊,这个国家已经老弱不堪,无法再关爱他的人民,可是,那终究是自己的祖国,纳德无法就这么潇洒地离开。
一面是理性地逃避,一面是感性地留守。
这次别离,注定没有那么容易。这个国家的精英们,正在为此纠结。
第二次别离:两个阶级的分裂
这部影片最大的戏剧冲突,来自两个阶级之间的对抗。
出身底层的瑞茨成了纳德家的女佣,而纳德对她是极其冷漠的:他称呼瑞茨为女士,却从未正眼看过她,每次见面打招呼也只是敷衍了事。在纳德眼中,瑞茨所在的人群是如此沉默,毫无存在感。他把他们当作空气,当作唯唯诺诺的机器。
直到有一天,纳德提早回家,发现女佣瑞茨并不在家。推开房门后,他惊讶地看到自己的父亲正趴在地上,手被绑在床头,奄奄一息。
气愤之下,纳德将瑞茨狠狠推出了家门。却不想,就在当晚,瑞茨四个月大的胎儿流产。纳德因此被告谋杀。
接下来,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围绕这一案件展开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两个阶级之间存在着难以弥合的裂缝。这种隔阂和不信任,其实早在事件之前就已存在,只是这个事件,揭开了那层欲盖弥彰的遮羞布。
在为自己辩解时,纳德始终冷静、克制。他用理性和知识,为自己一点点洗脱嫌疑,并将事件的矛头指向了“瑞茨在说谎”。
反观瑞茨和她的丈夫,却只会重复地说:“这个男人害死了我的孩子。”他们认为,事实是最有力的武器。可让事实成真的逻辑,却是挣扎在底层的他们,无法拥有的能力。
最后,瑞茨的丈夫悲愤地说道:“我没有他那么能说会道,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我给人打了十年工,却被无故的辞退,我曾经希望法律能给我公正,但打了一年的官司,法官只留给我一句:回家等着吧。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这个社会的规则和法律,看似一视同仁,可“教育”却成了每个参与者的底牌,底层人士注定赢不了这样的游戏。
第三次别离:在信仰与现实之间
那么,案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在通往答案的过程中,我们看到:在这个信封伊斯兰教的国度,每个人都在私欲的驱使下说了谎。
为了洗脱主观恶意,纳德谎称自己并不知道瑞茨已经怀孕。
为了帮父亲脱罪,女儿特梅在回答法官的问题时,说出了对父亲有利的证词。
为了让事件尽快平息,恢复正常生活,西敏向丈夫隐瞒了事实的真相。
而最令人动容的,是影片最后的反转。
两家人决定和解,但纳德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说:“赔偿金我可以当面付清,但在这之前,我要亲眼看着瑞茨手按古兰经发誓,她的流产是我造成的。”
而瑞茨在此时犹豫了。原来,这个虔诚的信徒也撒了谎:早在事件爆发的前一天,她腹中的孩子就已没了动静。
于是,她陷入了为难:一面是家庭的债务累累,正等着用这笔钱来偿还;一面是对信仰的背叛和对真主降罪的恐惧。
最终,她选择了说出真相。然而讽刺的是,在守住信仰的背后,却是现实的全面崩塌。信仰的代价,是这个底层家庭的彻底绝望。
第四次别离:女儿特梅的选择
我很喜欢这部影片在结局部分的处理。
纳德和西敏的矛盾始终没有得到解决,他们最终决定离婚,而此时的选择,转移到了女儿特梅的身上:是选择和父亲继续留在伊朗,还是选择和母亲远走他乡。
这已不是大人们的选择,而是一个国家未来的选择。
作为整个事件全程在场的旁观者,特梅见识了大人的伪善,见识了信仰的无力,见识了生活的残酷,而她与瑞茨的小女儿,也从朋友变成了敌人,这是两个阶级的天然属性决定的,没有人可以打破。
此刻,镜头正直直地对着特梅,只听法官问道:“你已经决定了吗?”
特梅答道:“是的。”之后含泪不语。
这时法官又问了一遍:“你决定了没有?”
特梅说:“决定了。”然后欲言又止,并再次陷入沉默。
在那之后,又是两次同样的询问。特梅都坚定地表达了自己已作出决定,但又迟迟不说答案。
最后,法官让纳德和西敏暂时回避。只见镜头随着纳德和西敏走出了房间,两个人隔着一面玻璃窗,坐了下来,神情若有所思。
此时配乐响起,字幕出现。镜头始终停在走廊里,始终停在两个人相对无言的沉默里。
我们都期待着特梅的回答,但影片直到最后也没有给出答案。
于是,这个问题,就长久地留在了每个观众的心里。
或许我们早已有了答案,或许就像这部电影海报里所透露的那样:西敏和纳德两人一前一后,镜头对焦在西敏脸上,而纳德的脸却是模糊的。
可答案说出来,终归是无趣。不如就把这个问题,原原本本地投射在观众的脑海里,让他们带着这个问题回到家中,回到生活里。
唯有如此,这次别离所带来的忧虑,才有了反思的余地。
就像是那走廊里凝固住的空气,久久难以消散,等待着苦苦思索的人们,做出最后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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