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也神也!”京剧名家于兰在看完电影《进京城》后,在朋友圈给富大龙的表演写下了这样的四字评价。不只是她,几乎所有看过这部戏的观众,都对富大龙饰演的男旦岳九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凭此角色获得了上海电影节最受传媒关注男主角奖。
富大龙是公认的演技派,但《进京城》里的表演比以往任何一部作品都难。颇有男子气概的他要演一位“徽班进京”时期的男旦艺人,仅这一点已经让很多男演员望而生畏了。而他把一代名旦台上的柔媚与台下的刚烈恰如其分地结合在一起,传神地诠释了老一代艺人“戏比天大”的追求。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个角色过半的戏份都是在舞台上,富大龙居然没有用替身,坚持自己完成了所有京剧唱段。
为了在仅有的三个月拍摄期迅速接近人物,富大龙短期内减重十几斤,除了吃饭、睡觉,把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练功房。尽管最终的呈现堪称完美,但他依然觉得远远不够。在接受《北京晚报》采访时,富大龙感慨:“岳九这个人物就好比百年陈酿,但只给我三个月,我怎么酿百年的酒呢?我只能描一个大概。所以这部戏是让我回味无穷的。”
杀青脱下戏服那一刻,哭了
记者:当初接到《进京城》剧本的时候,最吸引您的地方是哪里?
富大龙:肯定是戏曲。这样的戏这些年少了,正写戏曲的不多,正写舞台的更少,包括大家都会提到《霸王别姬》,说实话,《进京城》对戏曲舞台的展示是以往我没有见到的。片中涉及的戏曲有几十出,而且有大量戏曲舞台上的片段,光我饰演的旦角岳九就有四五段戏,而且分属旦角的不同行当,因为旦角也分花旦、闺门旦、武旦、贴旦、青衣……岳九的每一出戏的种类和表达方式都不一样。这部戏对于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它包含了两大类的表演形式,一个是戏曲的,一个是现代表演,戏曲里还分了那么多种类。同时,这也是最吸引我的地方。
记者:您小时候学过京剧,当时是家里要求呢?还是出于兴趣?
富大龙:当时是兴趣,突然有一天有点儿喜欢,十一二岁学了三四年的京剧花脸,少儿班。很奇怪,突然有一天就再也不喜欢了,再也不听了。所以当30多年过去了,《进京城》这部戏找到我的时候,就有点心动。小时候教我的那位老师,50岁就因为一场舞台事故去世了。所以一接到这部戏就会想到老师,觉得应该拍这样一部戏曲题材的电影,就像是还个愿似的。
记者:这次您饰演的岳九虽然是一个虚构的人物,但他其实是“徽班进京”时期男旦艺人的一个缩影。您为此做了哪些功课,怎样赋予人物历史感呢?
富大龙:首先,他是那个历史时期的戏曲人,这就是一层表演。他的身段、唱腔、化装、做派乃至社会地位,和今天的戏曲演员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面临的问题,就是要演出那种老味儿,那个时代的老戏曲人他们演戏的那种老劲儿。我也请教了剧组的戏曲老师和戏曲界的一些前辈,比如说,今天唱起来特别亮丽的一个戏,那会儿就是含着的、很质朴的一种表演。这些细节的探讨和学习非常过瘾,我从进组一直到杀青每一天都在学在练,但这瘾都没过完,因为太深了。
怎样演好这样一个人物,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练功,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练功,只有这种办法才能体验一个真正的戏曲演员。其实我心里没觉得自己演得很好,就是因为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准备。
我是一个很少流泪的人,这部戏杀青的那天,一说到要脱下这身戏服了,我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实际上是因为辛苦,每天只能吃一点点饭,一直在练功,天天在戏里琢磨,而且我已经从骨子里非常抵触了,因为我还是很男性化的一个人,让我演女人装一下还行,天天保持女态太别扭了,所以我一直想什么时候能把这指甲弄掉,我得大大咧咧地好好舒服一下。可是真的脱掉以后,你还是会对它有感情,因为你每天的汗水和精力都在里面。我有一天晚上半夜起床的时候,手指还下意识地保持着女态,当时自己都觉得很恐怖,可是也很高兴,说明已经融入一些了。
记者:戏曲舞台表演的部分,对一个电影演员来说难度是可想而知的。为什么要坚持所有的戏曲舞台部分都不用替身?这是导演的要求,还是您自己定了这么一个苛刻的目标?
富大龙:其实最开始剧组选我来演,我们双方心里都在打鼓,都没有底。说实话,当时没有人能指望全部唱下来,正常方案就是用替身,剧组请了北昆表演艺术家哈冬雪来给我替,特别是最后一场武戏,肯定我是做不到。但从第一天,我就跟哈老师说我要争取自己唱,但也是试探着走。我到剧组第一天,就学了一个步伐,没学下来,怎么走都不是那个劲儿,说实话当时我都傻了,本来对自己非常有信心的。第二天开始走戏,第四天就拍了,其实那场戏是最不成熟的,但当时我和老师拍完都非常振奋,后面就越来越好,一直到把最后一场武戏完整拿下来。
我自己也觉得比较冒险,导演也说没想到,但是为什么说不要替身呢?因为这个角色本来在戏里篇幅就不多,可是有一半以上的戏在舞台上。我觉得舞台上的岳九才是活着的他,生活中的他只是在休息、准备,他的全部生命都在舞台上,所以这样一位大师,你不去表现他舞台上的分寸,等于没演,他的舞台魅力才是这个戏吸引我的地方。
演员和酿酒一样,都需沉淀
记者:您在拍完《紫日》,一直到《天狗》出现,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比较艰难,没有什么戏拍,这期间想的最多的是什么?
富大龙:那段时间其实很多演员都会经历。现在院校毕业的青年学生,大部分都在承受这些。尤其是男演员,在20多岁甚至到30岁,就是不成熟,怪不了别人,让你挑大梁演一个成熟的角色你达不到。所以我说演员应该和酿酒一样,个人的演技和作品都是需要时间来沉淀的、需要有经历来支撑的,不能着急。不是说读了电影学院或者拿了多少个学位,就一定能把戏演好。20岁的演员再有天才,没有练40年的功,你的功力达不到。对我自己而言,之前所谓的没戏拍,我一直没觉得苦,当时我也觉得那是历练的一个过程,而且我特别希望它能多一点。作为演员,经历的东西太少了,面对的未来却是无限的。其实不只是演员,不管哪一行也好,你经历过七八年的默默打拼,这一定是好事。
记者:您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有没有特别欣赏的演员,或者说最希望成为什么样的演员?
富大龙:踏踏实实演戏的我都喜欢。上学的时候我们特别推崇石挥,我看过他的谈艺录,就那么薄薄的一小本,但很鼓舞我。他去观察人物,坐在茶馆里5分钟,能把所有人的性格都说出来。他为了演一个角色,有时候半个月就不见人,快开演了发现门口蹲着一个捡破烂的,预备上场了才发现这就是石挥,原来他这半个月去当乞丐了,这就是体验。包括很多戏曲大师,他们的经历也对我很有启发。比如李万春,他演猴戏,据说是家里真的养了一只猴,天天观察它的神态,他怎么能不是猴王呢?其实戏曲最古老的表演方式,就是体验派。
记者:之前胡玫导演在接受《北京晚报》专访时,评价您是“天赋型演员”,像阿尔·帕西诺一样,千人千面。您觉得自己是天赋居多,还是后天的努力居多?
富大龙:导演过奖了,我只能是勉为其难地用点力,天赋是没有的。你要看好演员,那真是什么样的都有,没有人敢自恃有天赋。但是后天的努力,我想是一定的。但是以前戏曲演员那样的用功,我们达不到,平心而论,我们每天在戏上花的时间有限。特别是现在的创作模式,三个月一部戏,看剧本最多两个月,是酿不出陈年老酒的,这是没办法的事。比如《进京城》这部戏,我接到剧本还在上一部戏里,一杀青就直接进组,根本没时间准备,只能是一边拍一边练功。
记者:很多网友都会用“特别”来形容您,因为您不开微博,不接广告,不参加综艺,某种意义上和大环境有些格格不入。为什么这么选择?
富大龙:我不觉得经常出现在娱乐节目是一个不好的事,但我本人的个性呢,会选择舒服一点的生活。演戏是演戏,生活是生活。我觉得演员应该有这个权利。说实话,工作已经让大家娱乐了,生活我就不想再让大家娱乐。有时候我坐个地铁,特别享受自己待着。我还是希望更多的做自己。
记者:但是有一种看法是,当演员有了更好的人气或流量,他可能会接触到更好的剧本、更优质的合作团队。您会不会因为太过低调,错失了一些更好的机会?
富大龙:一定会,但是每个人做任何事都会面临选择,每一个选择都有得和失。作为一个成年人,对你的选择要能够承担结果。也就是说,所有人这一辈子都在计量各种得失,对于我而言,目前的工作状态已经很好了,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我经常说,现在我愿意在舞台上,不管是演什么,都是我愿意为观众做的。但是我不希望当我80多岁回首往事的时候,发现自己做了很多很不堪的事情,来换得一个好剧本或者名气。我仅仅是在这件事上找到了一个我自己认为的平衡点,我也不觉得是低调,它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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