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线回归之后的第一个8月,被许多影迷戏称为“诺兰保护月”。除了正在热映的《星际穿越》,诺兰的名作《盗梦空间》也正式定档8月28日,悬疑新作《信条》即将在9月4日“逆转时空”。
这位来自伦敦的导演几乎是目前最成功的商业电影导演之一。从业20多年来,几乎没有影片下过8分。2008年开始执导的“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更是让克里斯托弗·诺兰在全球影迷心中“封神”。
诺兰成功的原因,除了深谙好莱坞商业电影的“玩法”——非线性剪辑的快节奏让悬疑、刺激与想象力深入人心,就是在细节方面死磕,在强烈的视觉震撼之余为电影注入感人真挚的人文主义关怀。而这一切成功的元素,都曾在《星际穿越》中体现。时隔6年,当《星际穿越》再次在大银幕与观众见面时,仍然能读出那份仰望星空的浪漫与诗意。同时,经历了6年的世事变迁与风霜,观众们再看此片,也会多一层理解与反思。
来自科学的极致浪漫
当2014年《星际穿越》公映时,几乎全世界的影迷都被电影中光怪陆离的宇宙震撼。这是人们第一次成熟地将虫洞、五维空间等理论与大胆幻想呈现在电影中。璀璨的宇宙与略带反乌托邦质感的现世相交辉映,配合着巅峰时期汉斯·季默的繁弦急管,使得整部影片都笼罩在一种诗意的氛围之中。
《星际穿越》也是一部典型的“硬科幻”。所谓“硬科幻”,即整部电影大部分设定都建立在很实际、理论性的科学事实之上,并且电影也会直截了当地进行“硬核科幻知识”的科普。斯蒂芬·霍金的好友、著名天体物理学家基普·索恩是本片的科学顾问。除了天体物理的部分,电影中所描绘的其他知识也得到了相应植物学专家的论证与支持。就连迈克尔·凯恩饰演的老布兰教授在黑板上推演的算法,也不是心血来潮的故弄玄虚。其他的细节、致敬(对于科幻集大成者《2001太空漫游》的致敬与模仿),早在电影的相关记录片和后续的考证访谈中有详尽的解答。
这或许就是一种属于科学的极致浪漫,是极致的理性之后对自然的解构之后萌生出的诗意与敬畏,仿佛笛卡尔绘出心形坐标系的那一刹。建立在硬知识之上的幻想,除了显现出一种参透了“存在”的“高级感”之外,也是一次足够浪漫的“仰望星空”式的设想。因为基于事实的猜测总有存在的可能,就像电影中的另一个“理论彩蛋”——墨菲定律所言,“不管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
所以,在《星际穿越》上映后的六年中,越来越多的“预言”被见证。2016年,“引力波”被发现证实,2019年,首张“黑洞照片”公开……这或许也是“硬科幻”区别于“软科幻”的魅力所在,去文学性之后,硬科幻一定程度上会丧失一批观众,但是在另一角度又增添了其科学价值。科学探索中“揭秘”、“解码”背后的浪漫,是几十年如一日的枯燥论证时的守望,是对于科学真理的坚守,一种流变为信仰的浪漫。梦想成真,预言证实总是对人类能力的一种肯定,总是会令人欣喜万分。
首张黑洞照片
《星际穿越》中的虫洞设想
宇宙、土地与家园
如果说《星际穿越》中“仰望星空”时对于宇宙的探索与设想是一种“极致浪漫”,那么《星际穿越》中的“脚踏实地”,则是在浪漫之后照应现实的一种诗意。《星际穿越》中的明线宇宙、虫洞、存在与时间是一种高大上的幻想,其中不可或缺的“暗线”农业,则是一个“接地气”的取决因素,也是“人”之存在根基。
电影开场用将近40分钟的篇幅向观众展示了人类面临的灾难——粮食危机。人类赖以生存的粮食面临“枯萎病”的威胁,从而引发了氧气耗尽、环境恶化等一系列恶性反应,触发了必须要去流浪与寻找新的归宿的剧情。在此时,影片已经暗示了人类中有仰望星空“探索者”与脚踏实地“守护者”。
相比于“高光”与智慧的墨菲和库博父女一条线,库博的儿子汤姆则显得有些“平庸”与“多余”。在“星穿”刚上映时,就有不少讨论汤姆的存在的言论众说纷纭。毋庸置疑的是,在克里斯托弗·诺兰的作品中,没有一个多余的角色。6年后的重温才发现,汤姆在影片中扮演了一个极其重要的角色,一个脚踏实地的“守望者”,一个连接起时间闭环的重要线人。
电影中塑造的汤姆是一个“接地气”的普通人。他不是一个好爸爸,好丈夫,但他一定是一个“好儿子”、“好人类”。他一直在妹妹墨菲的阴影之下。他没有像妹妹一样继承父亲聪颖的大脑,也没有从事墨菲“拯救世界”的工作,但是他依然选择了“做好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地勤恳地守护者自家的土地和房子,甚至放弃了两个孩子,只因为父亲临行之前的一句托付,汤姆淳朴、坚定甚至有点固执死板的性格早在“追飞机”一场戏中得到了体现,然而正是汤姆固执地坚守,让房子和土地得以留存,为墨菲发现书架后的玄机提供条件,也为链接起时间闭环提供了条件。
这是“汤姆”角色在叙事之中的功能性,由此影射的,是农业在人类“存在”之中的“基石”作用。生产力与工业化使得人类的高度进行了质的飞升,于是作为“基石”的农业便受到了忽视和污名化。在“星穿”刚开始的剧情中,向往星辰大海的库博反对被称为“农民”,同时也反对儿子做农民。他选择重新返回太空,不只是在绝境之中的一场豪赌,也是对于现状的逃离。可是,一旦只身进入了宇宙,经历了死亡与失去,甚至时间的度量已经小时候,库博才恍然大悟,只有“土地”,才能证明人类“存在”。
通过《星际穿越》来看,“土地情怀”并不是东方的专利,而是一种人类普适的、最原始的情感,是一种对于“家园”的共同情感归属。在虫洞的彼端,三颗崭新的星球中,充满水和坚冰的星球不适宜人的居住,然而安妮·海瑟薇所到达的星球,一颗真正的“希望”之地,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黄土。这不仅是电影主题的前后映照,也是一种承诺的兑现——儿子帮助父亲看护家园的承诺,父亲回到女儿身边的承诺,人类共同守护家园的承诺。这也从侧面反映了为何主角团会倾向于“回归”主题的Plan A,而排斥“反人类”却看起来“很科学”的Plan B——因为故土代表着人类过去的文明,和人类未来的希望。当时间循环被成功地推向未来,“归来仍是少年”的库博只会热泪盈眶地感叹,“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6年后的回眸与反思
6年之后再次回眸,当年会为CGI特效而激动尖叫的少年现在早已对“大片”审美疲劳,科幻片的圣土也由于想象力的匮乏和止步不前而长出了良莠不齐的果实。尤其是经历了疫情,再度回味带点乌托邦色彩的《星际穿越》,不再为无法避免的科学和逻辑漏洞而戚戚,也不再挑剔“大格局”之下“小故事”的头重脚轻,反而感到一种警醒、恐惧与虚无。
曾经,我们为“人”的力量和智慧而骄傲,曾经我们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征服了星辰与大海,化空间为无形,并企图揣测时间的奥秘,但是一个微观世界的病毒却宛如大西洋飓风中翕动的蝴蝶翅膀,掀起了一场人类性的灾难。
人,其实比想象中更渺小。人类的历史或许也是一部与病原体的抗争史,虽然人类进化出了精密复杂的免疫系统对抗灾难,但是人类总是落后于病原体的演化半步。在某种情况下,演化得过于迅猛、让人来不及响应的病原体就会引发灾难。对于《星际穿越》中的植物如此,角色如此,对于现代社会的人类亦如此。
苏轼在《前赤壁赋》中仰望苍穹,早已给出了一个通透的答案:“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人本若蜉蝣于天地之间,人生如须臾一瞬,只有经历了苍穹的广博,时间的无限,生命的虚无,才能真正体会到“存在”的珍贵。
同样,还有一段迪伦的诗贯穿了整部电影的始终:“不要温顺地走进那个良夜,暮年在日暮时应当燃烧咆哮。咆哮吧,咆哮,痛斥那光的退缩。”仿佛是人类在探索未知时迸发出的勇敢与激情之火,然而诗句的下半段则敲响了警钟——“智者在临终的时候已经向黑暗妥协,因为他们的言语已经黯然失色,他们不想被夜色迷惑。”或许人与自然交手时最优雅的姿态,应该是带着敬畏勇敢地前行,同时,不要放弃人类独有的感性与情感。
一部《星际穿越》,虽比不上系列的《星球大战》《星际迷航》的完成度与史诗感,但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诺兰的格局与野心;虽然纰漏仍有,争议永存,但这恰恰说明了电影的核心和深意仍在被不断地深挖、探讨;虽然故事铺陈过大,并没有一个好的收尾,但好在哲理性未被折损,电影的内核仍然如宇宙一样,是变幻地、流动地。
或许,当人们再次仰望星空时,也一定会更加热爱脚下代表着“存在”的土地。正如弥尔顿在《失乐园》中的预言: “这样,他艰辛而又吃力地向前,他艰辛,而又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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