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家族》：我们什么都能说出口，除了爱

        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接触过无数欧美影视剧，因此也对欧美人之间表达爱的方式习以为常，起床时、早饭时、上班时、下班回家时、晚上睡觉时我们都可以听到无数句“我爱你”。虽然我们早已经习惯了欧美人的这种对亲人表达爱的方式，但到了我们自己的现实生活中，却很少会有人每天都对家人说“我爱你”。

        对于我们来说，轻易说出口的“爱”，是不真诚的、害羞的，我们更习惯将对亲人的爱默默的放在心里，通过一些微小的行动表现出来。其实不光是我们中国人，这种对“爱”的隐秘表达的方式其实是整个东亚地区的传统，而现在正在热映的《小偷家族》，讲的其实也是这么一个关于“爱”的故事。

        这部影片的前半段给我一种很普通的感觉，生活拮据的一家人出于善良收养了一名女童，在培养出感情之后发现女孩的身世，然后开始面对亲情与伦理的纠结。这其实是一个很惯常的套路，让人感到意外的也只是因为这是一个“非主流”的小偷家庭。然而后半段却出乎我的意料，这个看似贫穷而幸福的六口之家，其实互相之间都没有血缘关系，每个人的身上，都背负着一段秘密。

        看完本片后，我觉得是枝裕和的确是个魔鬼，因为在他以往评价比较高的电影中，像《海街日记》、《比海更深》、《步履不停》这些影片中，他总是通过为我们展现一些细细碎碎、平淡无奇的日常生活来表达出人物之间难以言说的真挚情感，片中根本没有坏人，每个角色都是那么的真善美，最后影片总是会在在沉默而美好的镜头中结束。

        而这一次他却突破了自己的常态，在向我们展示了一系列的普通生活后，当我们已经为这生活在底层的一家人而感到美好之时，他却狠狠将这美好的瓶中景摔碎，把每一个人都在我们面前掰碎，让我们看到他们的内里有多么的狼狈和不堪，最后在一片落寞中戛然而止。

        可以说，是枝裕和在这部电影中是一个十足的魔鬼，他又到我们在心中为角色树立了美好的形象，然后将其打碎。然而，当剧中的人物一个个崩塌后，却又让观众能在这一地的残砖碎瓦之中发现那些闪烁着金子般光芒的东西。

        这个“小偷家族”里的人互相之间有爱吗？好像没有。“两口子”照顾老太太是为了养老金、老太太宠爱亚纪却像是为了报复“小三”、收留男孩是为了培养偷盗拍档......这没有血缘关系的一家六口看起来其实目的都不纯，然而这些所有的动机与目的背后，却有这一个同样的原因，那就是这些孤独而破碎的灵魂需要同伴来互相慰藉、互相舔舐伤口，在艰难的岁月中共同前行。

        这部电影的官方海报上印着这么一句话：“我们什么都没有，只有爱”，而在我看来，这部电影最终想要表达的，其实也是一句话：“我们什么都能说出口，除了爱”。我们可以看到，在片中，奶奶跟亚纪讨论露出胸部的衣服、柴田信治跟祥太讨论勃起的问题、信代与亚纪讨论男人的问题等等，这在正常的传统家庭中，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在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中，大家几乎是无话不谈，但只有一个字大家从来没有提到过，那就是“爱”。

        在我看来，之所以大家互相之间都绝口不提这个字，原因还是各自的“出身”。他们都是来自社会最底层的人，，都受过来自至亲的伤害，对于这些破碎的灵魂来说，他们早已经不敢说“爱”也不愿意说“爱”，但他们却默默的爱着其他每一个成员，用实际行动说着表达不出的爱。

        先来说奶奶，奶奶“诱骗”亚纪留在这个家庭中，看似是为了报复不重的前夫，但在我看来，她其实还是为了实现心中对前夫未尽的爱，因此才会对有着前夫血统的亚纪百般宠爱，而在影片中我们也能看到，奶奶始终在家里摆着前夫的遗照，出门回来都会去见一下前夫。这不就是深深的爱么？

        在影片前半段中，奶奶曾对大家说自己买了保险，后来我们发现，并没有什么保险，所谓的“保险”其实就是奶奶从前夫的继子那里死气白咧蹭来的“安慰金”，但这些钱她一次都没有花，都攒在那里，她知道当自己死后，这些钱一定会被翻出来。奶奶的最后一句话是在海滩上时无声的说的那句“谢谢你们了”，而这钱，其实就是奶奶对大家的爱，不想大家因为她的去世而失去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

        柴田智和柴田信代这对夫妻，看似也没什么真挚的情感，更像是搭伙过日子。但在内心中，他们深深的爱着彼此，面对亚纪的询问，柴田智一脸不正经的说他们之间的感情在于心而不在于性器官，然而在面对真正的磨难时，信代却毫不犹豫的承担其一切责任，心甘情愿的去坐牢，这，不就是最深的爱吗？

        而这“两口子”与祥太之间，则更是有着难以言说的爱。柴田智总是臭不要脸的想让祥太喊他“爸爸”，但却像个父亲一样教会祥太生活中的一些事情，直到最后一刻，那渐渐追不上公交车的身影，让一个包裹在无所谓小偷面具下的父亲的形象彻底暴露；而信代在面对审讯时那长达半分钟的对镜头的凝视让我们看到了一个渴望成为母亲的女性形象，还有最后告诉祥太他当初被捡到的细节，其实也是一位母亲伟大的爱，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上好日子，因此就算永远见不到他，也心甘情愿。

        而祥太这个话不多的小男孩，其实也对家里人有着深深的爱，因此在看到年幼的“妹妹”有可能被抓时，自己义无反顾的当起了诱饵，不惜为此付出代价。在影片行将结束之时，我们看到祥太对身边的柴田智说“我是故意被抓的”，这句话看似是祥太对柴田“夫妇”的不满，但仔细琢磨，其实也是一种深深的爱。祥太细腻的心智能够体会到柴田“夫妇”对他深深的爱与愧疚，他之所以这么说，是为了通过一种冷血的方式来抵消柴田智内心的愧疚与痛苦，不然他也不会对着柴田智渐渐远去的背影说出那句无声的“爸爸”。

        而在这个家庭中出现又离开女童友里，其实更像是一个引子和参照系。影片开始于初春柴田一家发现她，结束于冬末她独自站在当初自己被柴田一家发现的地方，是她引导我们进入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偷家族”，看到了这些生活在底层的灵魂在一年四季中的成长与爱。同时她又如同一个参照系，让我们看到了传统原生家庭中“爱”的虚假与临时拼凑的家庭中“爱”的真实，其中的种种滋味，还需要大家自己去回味和体会。

        “比海更深，比天更蓝。 我没有比这样更深入地爱你的招数了。”这句来自邓丽君《别离的预感》的歌词可以说涵盖了是枝裕和全部作品的内涵。我们总是不愿意将真情实意袒露给最爱的人，也不愿意将自己的伤疤和不堪展示给他人，我们总是将自己的爱压在心底，用默默付出的行动去爱着身边的人，然而四季轮换，时光飞逝，有些说不出的爱就这么永远的压在了我们的心底，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我们欢笑，也让我们情不自禁的流泪。

而这，就是生活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