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一场花火,终究还是没有看到啊。那在夜空远处不停开落的声响,也能想象那晚的花火一定很美很美。
似乎不存在的、又绚丽无比的花火,与歪斜坐在阳台上那一家人之间的情感是一样的呀。他们一起望向夜空,如同《比海更深》里破碎家庭在台风夜中一起寻找彩票。而是枝裕和总是能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时刻,那把所有人牵绊在同一个愿景的时刻。
是的,本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真的可以成为彼此一生的羁绊。正是羁绊,他们才有勇气卑微地活下去,面对不断倾轧过来的该死的生活。
很多人以为血缘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是枝裕和说:“不是的”。正如安藤樱抛给世人的质问:“生下孩子就自然成为母亲了吗?”
将树里关在阳台上的那位美丽少妇不是,将祥太遗弃在车内的夫妻不是,认为孩子属于自己、亏欠自己、只能为自己梦想活着的那些人都不是。
信代是一个无法生育的女人,可是她却是一个完美的母亲。她疑惑树里受过非人虐待怎么还会这么温柔,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呢?浴池边她抚摸树里受虐后的伤痕,火光映上紧拥住树里的她流着泪的脸庞,树影斑驳的墙角她为了留住树里放弃工作。信代说如若泄密她会杀人,她会这样做的,就像鹿为了保护幼崽会向虎狼发出攻击,那是母亲的本能,不是吗?
柴田治一直渴望听见祥太叫一声父亲。其实他已经做了一个父亲在少年成长路上能做的所有了,无论好的坏的。他教孩子偷窃,因为那是他生活无法维系时不得不采取的方式。他解释青春期性意识和生理的变化,这点甚至很多父亲都会忽略或特别回避。警局里他难为情地说自己没有什么教给孩子,他不知道他的很多习惯已经悄无声息地渗透到祥太的生活中,比如泡面配可乐饼。还有更可贵的,他教会祥太作为一家人应有的坦诚和原谅。他承认那晚是要丢下祥太逃走,对不起。而祥太愤恨地说自己是故意被抓的,他也只是笑笑说这样啊。他没有责怪,还是很不舍地追着公交唤祥太的名字。车窗前一句无声的“父亲”,一切都已经释然。一家人,没有什么不能原谅。
依然还是大海。《海街日记》中四姐妹在海风中有如花枝,而这部影片中一家人散发出森林的生命力。那层叠白色浪花的海水,好像是从往昔涌来的影像,本身就是一个温暖的回忆。那一刻平直的镜头微微晃动,如同树木希林的目光,充满留恋,却又无比满足。最后风中无声的“谢谢”,与退回深海的浪潮一样不留痕迹。有什么关系呢,再克制隐忍的爱总是会被感受到的,就像初枝夸信代长得好看信代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的眼。
不管怎样,都无法不喜欢这位有些刻薄有些调皮有些睿智的老太太。初枝被丈夫、子女抛弃,却依然眉眼含笑,甚至更加从容。她还是爱那个曾经的恋人,收留鼻子长得像他的孙女亚纪。树木希林的表演也还是那样自然,很容易让人忘了这是一场表演。
当然还有安藤樱那段肝肠寸断的哭泣。忍住不愿流,可还是忍不住溃堤的眼泪,这种经历相信大多数人都曾有过。真的痛心就是这样,即使刻意不去意识到悲伤,即使想要用微笑掩盖,泪水自己流下来,泪水它不会欺骗。
如同《比海更深》中出现的蝴蝶意喻失去亲人的灵魂,这里树下的观蝉也像是启示一场艰难褪去束缚的挣脱。有时候亲情是甜蜜又负累的羁绊,祥太选择那一跃,是希望妹妹好好的,不会沦为小偷。虽然温暖的家像是散了,可是你我彼此牵挂,这就是家。片尾树里又回到逼仄的阳台,哼唱着小偷家族教的歌谣,那伸向外面世界的目光胆怯又热烈,她还在等待柴田治能像那晚出现。这样的结尾很残忍也很意味深长,如同现实本身,悲剧不会就此结束,也不知将怎样发展。
或许这就是最终摘取金棕榈的缘由。是枝裕和这一次超越亲情的感性而触碰到生命的疼痛与无奈。影片从头至尾甚至无法让人痛快地哭一场,可至始至终都有种刺状的隐痛在一阵一阵颤。然而生活始终不尽然是残酷,偶尔流露的温情会像瓦檐的罅隙透出的那线暖黄的光,刺穿夜色然后弥漫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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